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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情人 我是在“安苗节”那天到徽州的上庄去的，“安苗节”是乡里的大节，上庄又是大庄子，那一天真是人山人海。人都是从外面向庄子涌去的，我却从里面走出来，去五里外拜谒一处孤独的坟。 上庄是文化大家胡适的家，而我记得的，却是一位执着的女性——曹诚英先生，她就长眠去上庄的公路边上，可能是拓路的原因，先生小小的墓园就在公路边一尺远！墓是新修的，旺川村委会立的纪念牌，这位伟大的徽州情人的墓，连县级的文保单位都不是（至少没有立牌）！ 将她称为徽州情人是心里涌出的感觉，曹诚英乳名丽娟，字佩声，曾获美康乃尔大学硕士，先后就职于国内多所著名高校，是我国第一代女农学家。 到这里来谒，不止是为这些，实在是为她曾付出的真情所动。这不能不从一个世纪前、从胡适说起。 胡适的婚姻是包办的，他遵母命娶了家乡的小脚女人江冬秀。婚礼上，少女曹诚英是新娘的伴娘。胡适当时已是名闻遐迩的人物，他是胡氏的荣耀，也许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少女曹诚英心中的偶像。曹诚英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胡适同父异母哥哥的妻子，胡适小名穈嗣，她叫胡适为“穈哥”。胡适也对漂亮、聪慧的小表妹很有好感。 后来，曹先生也经历了不幸的包办婚姻。她的丈夫以她婚后四年不能生育为理由娶妾。于是她毅然离婚。1923年暑假，胡适从北京去杭州度假养病，曹诚英赶来见面。结果他们住在烟霞洞里度过了整个暑假。
西湖畔的行吟让年轻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志趣相投的青年人在这写有千年情史的西湖畔演绎出一段人生中最浪漫的事。有诗为证：“十七年梦想的西湖，不能医我的病，反使我病的更厉害了！然而西湖毕竟可爱。轻雾笼着，月光照着，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不敢正眼看伊了……” “多谢你能来，慰我山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过神仙生活。匆匆离别便经年，梦里总相忆，人道应该忘了，我如何忘得！”写于一九二四年，这是早期的思。又吟：“依旧是月圆时，依旧是空山静夜。我独自踏月归来，这凄凉如何能解？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惊破了空山的寂静。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真正是此去经年了！ 从此以后的二十余年，两人先后出洋、归国，也时有会面，却没了西子湖畔的浪漫。胡适拖着他的小脚原配，从大江南北、到海峡一隅、又大洋彼岸，终于老去，完成了他“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的人生轨迹，而曹诚英先生，拒绝了同乡才子、“湖畔诗人”汪静之的情感，永远独身一人，生活在对旧人的思念中。 曾去访过上庄村的两位耆老，他们告诉我：这里发展很快啊，马上要建高速路，再到我们这里来更容易了，路要再修宽，曹诚英的墓，大概要迁的……我已听不进去什么了，曹诚英不是传说中的人物，比之梁祝、白蛇许仙、董永七仙女，她的情真是可以泣天动神的，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当今社会对她还是这样的淡漠？公路可以改道，高速另可规划，曹诚英只有一个，她的墓前应该恢复青石板路，恢复昔年的青青草地和葱葱树荫，让世人多多地知道曾经有一段真诚的感情发生在这里，而现在还在继续着……也让胡适先生魂魄归来之时，可以静静地去探望一世念着他的旧人。 或许是愚忠，更可能是掂量了当时的形势和以后的发展方向，在新旧政权交替之时，胡适选择了追随国民政府的道路，曹先生亲口的挽留也没能让他回头。没几年，大陆的知识阶层开始受到一次又一次前所未有的污辱，胡适成了反动文人的首席代表。他身在海峡的那一边，而选择留在这里、孑然一身的曹诚英先生受到了沉重的伤害！ 直至一九七三年的那个凛冽冬日，那一天，曹诚英那颗炽热的心渐渐冷却了，她尘缘未了，留下的话中最能让人记得的是：要将自己埋在村口的青石路边，因为，穈哥回乡时，会经过这里，而穈哥，是一定要回来的……她永远躺在了家乡的大路边。曹诚英最后的心愿虽然得遂，但她不能相信的是，在之前的十一年，她心中的哥哥已在海峡的那一隅飞升仙去，大海的阻绝，世事的不堪，让一个痴情女子的最后一点愿望化作了无助。 曹先生的墓前，志有“江南才女”四个大字，才女实不足以述尽曹先生的生平，在上庄胡适故居纪念室的一隅，有曹诚英的照片，年青的她美丽而又沉静，图片的说明上也有介绍，说到与胡适的关系，只用了三个字，“有恋情”。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恋情！三个月的相聚，四十个春秋的思恋，十一载的阴阳相隔！ 站在曹先生的墓前，忆起她的一阙“虞美人”：“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年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
那一年，霞栖楼外，一同数星，好不感慨！ 曹诚英是幸福的，在那个凄凉的冬日，她带着无限的遗憾羽化而去的时候，最早在天国里迎接她的，一定是她心中的穈哥！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依然一脸灿灿的微笑，青鬓不改，乡音依旧，霓裳羽衣，万千紫霞，此时是天上？是人间？ 久久站在曹诚英先生的墓前，扼腕不已。悲欣交集，不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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